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黄灿然:译得多好都不够好

2015-01-08 黄灿然小站

本文系作者为《小于一》获新京报2014文学类年度好书而写的答谢辞(未删节版)


首先,我不敢替自己高兴。因为翻译是不可能完美的,译得多好都不够好;何况我倾向于直译,或者说偏向于直译。这不是一种讨好的翻译。哪怕我译得准确,也还会有些人不喜欢;何况准确是一个我远远达不到的目标。如此一来,在喜欢直译或者容忍直译的读者眼中,我只是做了该做的,并不算什么功劳,也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──这也是我认同的态度。而在不喜欢或不能容忍直译的读者眼中,我使他们錯过了一部我认为是二十世纪最好的随笔集。


其次,我也不敢替作者高兴。我们知道,布罗茨基不张扬自己的苦难。他在四十岁生日的时候,写了一首诗,回顾他的经历,然后总结说:“除非我的喉咙塞满棕色黏土,/ 否则它涌出的只会是感激。”意思是说,除非他死了,否则他只会感激。我们从这句诗也可以看到,他怎样回避陈词滥调。在行动上,他同样不落俗套。当苏联政权崩溃了,按通常做法,他应该迫不及待地衣锦还乡才是,但他拒绝回去。他很坚强,仅仅是凭着这坚强,他就能够拒绝回去。但我想,阻止他回去的,是他内心的伤痛。因为他父母在那个国家的政府部门里奔波了十二年,想方设法申请出国,为了见儿子一面。但那个制度之严密,真是滴水不漏,可以说是无缝的。不允许他们出国。他的伤痛,不是为不能见父母而伤痛,而是为父母不能见儿子的伤痛而伤痛。所以我不敢替作者高兴,不管是出于对他回避陈词滥调的尊敬,还是出于对他的伤痛的尊敬。


但我替出版社和编辑高兴。我认为一个好编辑,重要的不是有眼光,而是有耳朵。因为一个编辑无论多么博学或有见解,他的眼光都是有限的。而有耳朵,表示懂得听别人的意见,别人的推荐。这等于是把眼光无限延伸和扩大。曹洁女士有很好的耳朵,当我向她推荐布罗茨基丶希尼和乔治·斯泰纳的随笔集,她都立刻行动,买了版权。但她也有很好的眼光──而我想,这正是考虑一个编辑是否有眼光的一个尺度。当她看了我的译稿,感到这本书确实非常棒,便决定不沿用“大师批评译丛”原有的封面设计,另外请人花了半年时间,设计出一个她认为跟这本书的质量相称的封面设计,包括采用精装。而我想,凡是手头拥有这本书的读者,都会同意,这个封面对于增加读者对这本书的好感和信任,是绝对不能低估的。


后来我知道,这本书,初印只有三丶四千册,因为怕卖不动,而我想,他们出精装本,可能还有一个考虑,就是以精装本较高的定价来弥补卖不动可能带来的亏损。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。从现在这本书如此好卖和受如此好评的角度看,大家肯定会觉得出版社未免太胆小了。但是,我认为,如果出版社和编辑不敢出这本书,这就不但是胆小的,而且当然也是没眼光和没耳朵的,但是在决定出这本书,而且花了那么多精力来出这本书之后,还如此胆小,反而证明了出版社和编辑的承担。


原载于《新京报》2015年1月6日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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